晨霧薄籠,走在往返過無數遍的小路上,瞥見墻角一朵無力橫臥枝頭的薔薇,她含蓄地垂著頭,似在謙卑地挽留花瓣根部那所剩無幾的一抹嫣紅。時間的黃沙已經侵蝕薔薇花瓣的尖部,她開始變得干枯脆弱、暗淡無光。這生命力的流逝,忽的讓我覺得有些憐惜與悲憫。
然而,我曾見過她盛放的樣子,極嬌極妍。我猜,被她這般模樣俘虜的,不會只是我一人留滯的目光。我見過她清晨嬌羞含露,萬頃緋紅、霞光傾灑,只淪落到為她畫上一層紅妝;我也見過她傲視午時的驕陽,對墻角陰涼的一隅渾然不屑,蔥蔚洇潤,倚仗著自身美貌,比正午刻薄善妒的陽光更加盛氣凌人;我還見過她伴著月光的搖籃曲,悄睡在翠葉的夢間,淡香的呼吸如流螢的金翅飛在湖畔,飛在迷離的草際。
若無積累與忍耐,如何華麗地盛放?
這朵薔薇嘔心瀝血譜寫出的生命華章,讓我在惋惜之余生出更多的欽佩。從古到今,不少文人墨客從花中尋踱自己的影子,“花若其人,人可比花”,若是想像花朵那樣燦爛的盛放一次,何嘗不需要積累與忍耐的過程?
“不積跬步,無以至千里,不積小流,無以成江海”,先秦時期荀子就曾告誡世人積累的重要。人們只見“桃之夭夭,灼灼其華”,樂于欣賞“寒梅綻、山茶灼”,卻不見植物根須在土壤逼仄的縫隙中拼命向下延伸,積累開花結果所需的養分。人可比花,一位歌手若是想表演好一首歌曲,必得反復練習氣息的控制、將曲譜爛熟于心;一位畫家若是想繪好一幅畫,需要反復練習物體的結構與色彩;一位作家若是想要作好一首詩,得“讀書破萬卷”,才能“下筆如有神”。
“誰終將聲震人間,必長久身自緘默;誰終將點燃閃電,必長久如云漂泊”,尼采在詩中曾言。其實,所有的不平淡,都是在忍耐了足夠的平淡中產生的。每一朵薔薇都曾是一粒孱弱的花苞。賈島三年字斟句酌,成詩兩句,一吟雙淚流;曹雪芹批閱十載,增刪數次,紅樓夢一夢難再醒。正如所有的高鳴皆起于低吟,所有的江海都源于細流。
我們想“春風得意馬蹄疾,一日看盡長安花”,想“滿懷春色向人動,遮路亂花迎馬紅”??晒Τ擅偷谋澈蟊赜信Ψe累與默默隱忍的血汗。再回頭看那朵曾經盛放過的的薔薇,花期不再、葉瓣被風霜刻滿皺紋,像是年邁的智者,以生命振聾發聵,提醒我如何在人世間好好地盛放一次。